五叔的一生

想起五叔的一生，总是让人唏嘘不已。

五叔其实比我大不了多少，就是辈分比我大，我爷爷的爸爸和他的爷爷是兄弟，我给他的爸叫爷爷，给他叫五叔，五叔的小名叫石头，家里面希望他像石头一样瓷实坚强，五叔是他们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，他还有一个哥哥大他三四岁。

五叔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，应该是甲亢，家里人想了很多办法去医治效果都不是很好，最后在脖子上面动了手术，后来才慢慢好了起来，记得小时候我经常会好奇的盯着五叔的脖子看，感觉特别奇怪就问大人，大人都说这是缺少碘才得的病，所以我对碘盐和甲亢的关系印象比较深，后来也没事喜欢多吃海带。

在五叔的那个年代，村子里面的人上学大都不行，能上到高中就是很厉害的人物了。五叔因为生病的原因比同龄人更早的从学校出来，小学毕业的文化，在那个年代，农村人的收入还主要是以土地为主，五叔的爸爸是县城一个工厂的工人，因此日子也算过的不错。

转眼间中国的经济就发生了大的转变，到了2000年左右，村子土地上面的收入已经很难满足大家多生活的需求，村子里面大家各显神通，有做小买卖的，承包土地种植烤烟的。同时南下打工的浪潮也吹到了我们这个小村子里面，很多年轻人背起行囊直奔南方，去闯荡这个世界。那时候信息还不够发达，人们很难想象第一批人去南方打工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，只是到了年底看到他们衣着光鲜的回到农村，给大家讲述着外面的世界，于是更多的年轻人又开始加入其中。

五叔那时候也跟着这股潮流去了南方，辗转很多地方、很多工厂、很多工种，那时候记忆很深刻，每次过年回来遇到五叔，都是很远的笑嘻嘻的对我说，xx，上学回来了呀！五叔回来就喜欢打麻将，一打就是很多天，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情，农村人过年的娱乐活动本来就不是很多，打牌算是最流行的活动之一了。

又过了几年，五叔家在村头盖了房子，五叔也早到了结婚的年龄。因为小时候得过病，一直很瘦小，皮肤比较黑、脖子那块因为动过手术的原因留下比较大的疤痕，找对象不太容易，每次从南方回来的时候家里都安排了好多相亲，但总是因为一些原因，没有成功。

在我上大学的时候，五叔终于经过媒人的介绍，认识了一个同样在南方打工的姑娘，那个姑娘家里比较穷，在比较偏僻的塬上，俩人认识后就一起去了南方打工，半年后定了亲，娘家提出要求需要给彩礼钱X万，五叔一口就答应了。在家里找了个先生，根据俩人的生辰八字，就定下了结婚的日期。

作为五叔的自家人，结婚的时候需要年轻人去抬彩礼，我当时候自告奋勇就成了抬彩礼的小伙子之一，那时候的彩礼大多都是农村做好的箱子，几床被子和褥子、洗脸盆什么的，年轻人负责大箱子，那时候我第一次给别人抬箱子，女方的家里在塬上，汽车只能开到塬下面，搬下来之后需要一口气抬到女方家，箱子很重，那次差点把我搞趴下来。

五婶过门后很贤惠，地里家里的活都干的很麻利，和五叔的感情也很好，经常看到他们两个说说笑笑的一起在地里干活，年后一起去南方打工，没过多久五叔就和五婶有了孩子，五叔继续在南方打工，五婶就在家带孩子，过了一年孩子稍微长了一些，他俩就继续去南方打工，孩子留在家里给五叔的爸爸和妈妈来带。

到了孩子上学的年龄了，五叔和五婶一直在南方打工，思想也比较开化，对孩子的教育比较重视。俩人商量了一番，决定不再去南方打工了，一方面方便照顾孩子上学，一方面想在家里找个营生，毕竟年龄大了在南方打工也不是长法。

于是小两口就在家干干活，把孩子送到小县城去读幼儿园，每天早上送去下午接回来，孩子也很健康懂事，家里虽然不算太富裕，但日子也算过的去，五叔和五婶都很满意，一切都好像其乐融融的。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来到了北京，就很少回家了，见到五叔的机会越来越少，但时长也会听小姨提起，五叔的生活还不错。

2014年的某一天晚上，我照例给家里通电话，母亲对我讲，咱村子里面出大事了，我心里一惊，忙问出啥事情啦，母亲说，你五叔去接孩子放学的时候摔倒了，送到了医院，医生说高位截瘫，脖子以下的身体都不能动，需要终身卧床。我心中一紧，五叔这两年刚好生活过得好一点，这到底是咋回事。

后来我找人问了事情的详细经过，那天五叔正在村子里面干活，事情比较多，五叔就忘了时间，想起来接孩子的时候就快到放学的时间，五叔火急火燎的回家骑上他那个大摩托车，接孩子放学，心里比较着急，骑摩托的速度比较快，在我们的村头大马路上有一个大转弯，在过这个转弯的时候摩托车的前轮碰到了一个小石头块，结果摩托车一滑，人从车上面摔了下来，不偏不巧摔下来的时候，五叔的后脑勺碰到了一块大石头。

被送到医院的时候，人已经昏迷不醒，经过了几天的抢救人总算是保住，但是从脖子以下彻底算是瘫痪了，过了一段时间后将五叔接回了家，五叔的意识还是挺清醒的，多次示意家人不想活了，怕拖累了亲人，回来后，村子里面的人去看他的时候，五叔不说话，只是流眼泪。

五婶照顾了半年五叔之后，带着孩子走了。家里和村子的人都不怪她，五婶也才30多岁，以后的日子还长，大家都能理解，生活还要继续，这没有什么对与错，是五婶的选择，从此村子里面的人再也没有见过五婶和她的孩子。五叔出事后，五叔的哥哥和嫂子商量，让五叔的嫂子留在了农村，帮忙照顾老人和家里，帮忙减轻一些负担。

五叔的爸爸早已经退休在家里，本来想着领着退休金安度晚年，但没想到家里出现这么大的一件事，早先一直有高血压、脑梗等疾病，经过这一刺激，没过多久也病倒了，五叔的妈妈和嫂子照顾着家里的两个病人，五叔在家里躺了9个多月的时候，五叔的爸爸去世了。

五叔自从回家之后，生活全然不能自理，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，常年躺在床上，身上的好多地方都已经腐烂，一个年迈的老人那能照顾的来，家里持续的变故对老人打击非常的大，身体常年不好。五叔的嫂子虽说在家，还需要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和老人，五叔的情况后来越来越差，在父亲去世半年后也终于跟着走了。村里的人说，不知道最后五叔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，但无论是哪种情况，也都能理解。

五叔去世后，五叔的母亲就独自一个人住在房子里，每次和村里面人聊天的时候，没说几句话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，大家也只能安慰几句。又过了半年五叔的母亲，经常感觉到头晕难受，以前总是认为是感冒了，在小诊所买点止疼药、消炎药、感冒药吃吃，但最近疼的实在太厉害，家里人安排到县医院进行了全面的检查，最后查出来了是肝癌晚期！又是一晴天霹雳，坏事情总是要扎堆出现在一块。

家里人也没敢告诉老人的真实病情，只是说问题不大，给吃的药都是把标签撕掉，但后来老人也渐渐感觉到了，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后回家了。在我们都还没缓过这个事情的时候，突然有一天老人给小姨打电话说，自己喝药了，买了六瓶除草剂喝掉了四瓶，小姨吓了一大跳，一边给五叔的哥哥打电话，一边跑过去就看到老人已经躺在了地上，离的老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农药味道。老人说自己实在是受不了那种疼痛的痛苦了，让儿子、小姨不要救她。。。

老人去世后，屋子就空了。两年前这屋子里面还有一家五口，吵吵闹闹，生活不算完美但也挺幸福，两年后村头的这个屋子已经没有了声响，每每我回老家路过这个房子的时候，心里一片凄凉。